赶会往事(短篇小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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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庄的铁匠铺在农闲时总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。赵铁匠把烧红的铁块子经过一番火花四射的敲打,再经过抛光,就变成一件件实用的铁具,然后拿到集市上摆卖。现在,赵铁匠正在全力打制一批菜刀,再过几天就是农历三月三庙会了,无论如何他要在此之前把菜刀做足,不能再留下断货的遗憾。这几年他打造的铁器之所以供不应求是因为人民公社的解体,农田都包产到户了,铁器作为个体家庭的日常用具迅速得以推广。

铁匠铺的声音在赵庄的孩子们听来是悦耳的,他们都愿意去铁匠家看赵铁匠是如何把一块块生铁变成铁具的,那些烧红的铁块子比熟透的柿子还要鲜亮,每一锤砸下去喷溅的火花和元宵节燃放的烟花差不多,煞是好看。丰收也挤在孩子们中间,看赵铁匠全力以赴地抡锤。

赵铁匠的老婆是个风泪眼,就是说她的眼不能迎风吹,一遇到风眼泪就簌簌往下掉,这是几十年的老毛病了。此刻,她正一推一拉地操作着一只笨拙的老风箱,像发功似的,又像完成一项重大的仪式。她边拉风箱边让小孩子都站到一边去,不要靠近,她说:靠边站,靠边站,铁星子迸到眼里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
一旁的赵铁匠吸溜着鼻子,笑眯眯地说:咦,丰收也来了吗?丰收说他来了。赵铁匠继续吸溜着鼻子说:丰收呀,这个丰收,哎,这个丰收有劲。赵铁匠一连说了几遍毫无意义的丰收,最后才说有劲。就把孩子们全给弄笑了。这个有劲不是褒义,也不是贬义,它带有一定的调侃。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气呢?当然谈不上有劲,再说丰收长得细细条条,头发焦黄,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,不可能是有劲的孩子。但赵铁匠说他有劲,丰收似乎就真有了劲。

丰收要主动帮赵铁匠老婆拉风箱,似乎要验证赵铁匠的话不假。别的孩子看到丰收把风箱拉得呼呼啦啦地响,也跟着要拉,个个都想证明自己有劲。赵铁匠笑眯眯地让大家不要争,轮着来。

在赵庄,赵铁匠最喜欢给人家起外号。

庄上有一个光棍汉,叫傻堆儿,人并不傻,只是没有娶上老婆而已,这是赵庄人独有的逻辑,凡是没有娶到老婆的人都在他的名字前加一个傻字。

傻堆儿的外号很多,大部分都是赵铁匠起的,赵铁匠给人家起外号不会有什么根据,但一律都叫得响,传得开。傻堆儿的外号有老暖、铁片子、活口钳子等等,都是赵铁匠起的。傻堆儿很忌讳人家叫他这些外号,他认为人家叫他外号就等于是骂他,所以谁叫他外号他就骂谁。他骂人骂得赤裸裸,脏兮兮,毫无艺术性。庄上老五的辈儿比较长,曾问过傻堆儿那些外号的由来,傻堆儿自己也说不出,就全推到赵铁匠身上。他说,都是赵铁匠这个丈人乱叫,赵铁匠孬透了。我怎么能叫那呢?这个铁匠,孬透了。傻堆儿的外号多在庄上的男人中间流传,妇女知道的极少。

有一回,庄上有个妇女家的大锅破了个洞,妇女让赵铁匠帮忙修补一下,赵铁匠说家里的活口钳子坏了,就纵容妇女去找傻堆儿借用,说傻堆儿家有一把新的活口钳子,还是刚买的,不过傻堆儿那人太小气,恐怕妇女面子不够大,借不来。赵铁匠越说恐怕借不来,妇女就越觉得应该去试试。妇女找到傻堆儿说明来由,傻堆儿脸色顿时拉了下来,傻堆儿说:你一个妇女家别不识好歹,借什么借,你咋不把你娘的裤子借给我穿穿?说着说着,傻堆儿就破口大骂起来。妇女被骂得一头雾水,莫名其妙。碰了一鼻子灰的妇女回来去找赵铁匠,远远地看见赵铁匠笑得一仰一合,几乎岔气。她突然什么都明白了。

趁热打铁,这时的赵铁匠精力集中,正用大锤一锤一锤地砸向烧红的铁块。他看到一群孩子争先恐后地帮他拉风箱,也很快慰。拉风箱是个力气活,他要跟这些孩子们说些什么,不然,要不了多久孩子们得全跑光。

赵铁匠决定还是先从丰收下手,他问丰收吃过最好吃的菜是什么,丰收说他吃过最好吃的菜是煎鱼。在丰收印象中,家里是煎过一次鱼的,那次有两个上海知青分到他家里吃饭,家里虽没有啥好吃的,可爹娘都是爱面子的人,他们还是决定好好招待一下上海知青。爹背出撒网去河里撒了几斤鱼,娘又借了一瓢白面,把家里仅有的半斤豆油也拿出来了,娘就开始煎鱼,那个香味,像一道幽灵在丰收的鼻腔里游荡,挥之不去,真是太香了。煎鱼端上桌时,丰收就开始往桌上蹭,可爹并没有让他坐上桌。最后还是一位知青叔叔把丰收叫上了桌,他让丰收坐到自己身边来,问丰收想吃什么,他给他夹,这才使得丰收有机会吃到煎鱼,所以丰收认为煎鱼是最好吃不过了。

赵铁匠说:煎鱼有什么好吃的,我说几样菜保准你们谁都没吃过。

赵铁匠这样一说,孩子们一下子就有了期待,个个瞪大眼睛望着他。赵铁匠把一个生铁块子翻个身,继续卖关子:不过,现在真顾不上说,等一会儿闲下来再细说吧。你们要使劲儿拉呀,丰收,你带个头。于是,丰收用力拉起了风箱,小脸憋得通红,孩子们似乎也有了新的力气,个个比赛似的把风箱拉得呼呼响。

终于消停了下来,孩子们围坐在赵铁匠身边,赵铁匠正在给一把新打出的菜刀抛光,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讲述。

赵铁匠说:好了,下面咱们开始上菜了,各位都把耳朵竖起来吧,可都听好了。

这第一道菜你们别说吃过了,我估计你们连听都没听说过吧,是什么呢?孩子们都摇头说不知道。赵铁匠接着说下去,他说,第一道菜是油炸冰块。做这道菜关键是速度要掌握好。不能炸老了,炸老了冰块就全化掉了,吃不到嘴里;也不能炸嫩了,炸嫩了,炸不透,吃着不香不说,还咯牙。这道菜做出来之后,往盘子里那么一盛,油光透亮,香气扑鼻。

吃的时候不能用筷子夹,太滑了,筷子根本夹不起来,必须用手抓,用空手抓也不行,还要戴上干净的牛皮手套,才不至于烫到手。把油炸冰块轻轻放到嘴里一咬一嚼,发出咯咯蹦蹦的响声,真是又脆又酥,满嘴香味儿。而且这香味儿能留在你嘴里三天三夜不消散,比如你吃一块馍馍,就没有馍馍的味道了,吃一碗面条也没有面条的味道了,吃什么都没有什么味道了,满嘴全都是油炸冰块的味道,你们想想,要是吃了这道菜那才算这一生没白活哩。孩子们都半张着嘴,瞪大眼睛,好像他们已经吃了一回油炸冰块。

赵铁匠接着开始报等二道菜,赵铁匠说:第二道菜也是油炸的,你们都猜猜,会是什么菜。孩子们还是摇了摇头,都说不知道,赶紧说说吧。赵铁匠说第二道菜是油炸兵舰船。油炸兵舰船?这下把孩子们的好奇心勾起了,油炸兵舰船是个什么菜?他们没见过兵舰船,兵舰船是个什么样子他们谁都不知道,那就洗耳恭听吧。赵铁匠停顿一下,像是想了一会儿,开始讲解这道菜:先把一锅油烧开,把兵舰船往油锅里轻轻一丢,只听见吱溜一声响,冒出一股子白烟,兵舰船就算下锅了,随后再用一双长筷子在油锅里拨弄兵舰船,拨弄来拨弄去,直到把兵舰船炸得黄腾腾的,油汪汪的,香喷喷的,才能出锅。把炸好后的兵舰船捞到盘子里,撒上一层白沙糖,就能上桌了。

至于味道吗,那是不用说的,又香又甜。孩子们对赵铁匠的又香又甜似乎不太满意,又香又甜过于笼统了,怎么个香法,又怎么个甜法,赵铁匠都省略了,他们希望赵铁匠能把那味道讲得细致些,但赵铁匠不说,赵铁匠让他们自己去想,他们各自想了一通,还是没有把油炸兵舰船的味道想明白。赵铁匠让他们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,接着往下听。

赵铁匠开门见山地说出了第三道菜的名字:油炸鬼火。他没有详细说明油炸鬼火是怎么做的,用什么做的,就开始对油炸鬼火这道菜展开了描述。油炸鬼火出锅后放在一个盆子里,蓝盈盈的一盆子火苗放到饭桌上,用筷子蘸着吃,吃一口鬼火还要再吃一块蒜瓣就着,味道才鲜美呢。火也能吃?赵铁匠见孩子们一脸疑惑,就举出一个例子,赵铁匠说你们没见过鬼火还没见过酒火吗,把一个碗倒扣下来,在碗底儿倒上酒,一点就点着了,把燃着的酒火用指头蘸蘸,涂抹在跌打扭伤处,伤情很快就会好利索。这个细节孩子们都是知道的,他们联想到油炸鬼火,油炸鬼火的形象在他们脑海中似乎已经具备。赵铁匠说油炸鬼火不光味道鲜美,最主要是它能辟邪,吃了它,小鬼小妖不粘你,疑难杂症不缠身,不说长生不老也能延年益寿。这道菜真别致,丰收打算以后有机会把这道菜也尝尝。

赵铁匠很快又报出第四道菜,赵铁匠说:不能光吃油炸的,油炸的吃多了会上火的,这道菜咱们来个清蒸的怎么样?孩子们点点头表示同意。赵铁匠就报出了清蒸云彩这道菜。清蒸云彩?清蒸云彩是个什么菜?这个太虚幻了,赵铁匠见孩子们个个都一脸疑惑,自然娓娓道来:清蒸云彩这道菜据说光材料要用一百多样呢,什么山珍海味,什么猴头燕窝,统统在内。菜蒸好后,放到一个大汤盆里,一时间红橙黄绿青蓝紫各色都现出来了,闪闪发光,鲜亮极了,不是一盆云彩是什么?所以这个菜叫清蒸云彩。孩子们个个亮着眼,听得入迷,他们在心里猜想那一百多样都是些什么材料,想象着山珍海味、猴头燕窝该是个什么样子。“山珍海味,猴头燕窝”这八个字是赵庄人对吃的极致形容,却显得太不具体,不能形成一些联想。他们问赵铁匠这道菜是什么味道,赵铁匠说不用说了,味道一流。

赵铁匠报完了菜谱,丰收问他这几道菜得花多少钱,赵铁匠说:也不贵,你们都能吃得起。

丰收说:都能吃得起?上哪里去吃呀?

赵铁匠说:当然是上饭店了,咱这集上的饭店就有呀,你们谁想尝尝这几道菜那就过来找我吧,三月三的庙会再过几天就到了,保准你们在会上都能吃到。丰收把这话记在了心里。

三月三的庙会是个大晴天。一大早,娘就让丰收跟爹一块去赶会,说丰收需要什么直接跟爹讲就行了,不必再拿钱。丰收不愿意,丰收说他不是小孩子了,别人都不和大人一块去赶会,偏偏让他跟大人一块去,还不够小伙伴们笑话的呢,他们会说他都这么大的人了,还不独立,说不定还会挖苦他呢。娘问他不跟爹一块儿赶会跟谁去,他嫌娘的话太多,不管他跟谁去,这么大的人还能跑丢了?再说这里离集上也就五六里路。娘不吭声了,娘给丰收拿了一块多钱,让丰收早去早回,赶会的人太多,千万注意别被挤伤了。丰收说,知道了,知道了,真啰嗦。

丰收接过钱,像一匹小骏马飞快地溜走了。

丰收来到赵铁匠家时,早就有三个小伙伴在等了。赵铁匠吃完早饭,拉着一辆架子车出了门,孩子们都跟了上来,一起往集市的方向赶去。赵铁匠的架子车上装满了成型的铁菜刀、铁锨铁锹、铁链子等铁具,那是他整个冬天的劳动成果,这些成果要在三月三的庙会上摆卖。赵铁匠的老婆也去了,她的眼睛不能迎风,就戴个老花镜,老花镜的一只钩爪断了,用一段布条子代替,布条子缠在她的后脑勺上打个结,看上去不土不洋,有点滑稽。她拉着架子车走在前面,赵铁匠和孩子们跟在车后,不时用力推上一把。

孩子们嘻嘻哈哈跟赵铁匠嬉闹着,赵铁匠一会儿笑骂孩子们走得太慢,一会儿又说真他妈的人多。那时候,打工潮还没有广泛兴起,赶会的人是很多的,不管大路小路,都走满了黑压压的人群,他们像四面八方的碎铁屑,被庙会这块磁铁紧紧地吸引着,聚拢而来。听说今年的庙会有两台大戏,一台唱豫剧,一台唱河北梆子,还要对着唱,非比出个高下输赢不可。

赵铁匠跟孩子们说起了从前唱戏的事。他说有一年,会上来了两台戏,南头的一台不管怎么唱都唱不过北头的那台,主要是北头那台有几个红脸唱得很带劲,字正腔圆。南头那台戏班子里的人就很着急,想出了歪点子,他们决定让几个身段好的女演员脱了厚厚的衣服,在奶子上挂起了小铃铛,细碎的铃声响起来,那是女演员在戏台上胡乱扭动发出的。这下可了不得,人流突然都向南头的戏台涌去,北头的那台戏一下子就变冷清了,任凭几个唱红脸的齐上阵也无法挽留局面,把他们气得乱跺脚、直甩头。孩子们听了,都觉得怪有意思,一脸好奇地看着赵铁匠。

唯独丰收不以为然,他想得最多的是那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,无论如何在今天的庙会上他都要尝尝鲜。赵铁匠见丰收对故事兴趣不大,还有点走神,就问丰收想什么呢,丰收说,他想尝尝赵铁匠跟他们说的那几道菜,不知能不能吃到。赵铁匠的眼珠子转了几圈,咧开大嘴笑了,他告诉丰收,一定能吃到,这会上就有。丰收说是哪一家饭店,赵铁匠说等一会儿到了就知道了。

他们终于到了庙会上,好在他们去得还算早,街道还没有被人流堵塞。赵铁匠把一车子成品的铁器卸到沿街一颗泡桐树下,摆起摊子来。赵铁匠的生意摊子离街北的戏台口大约有十来丈远,是人流量比较密集的地方。赵铁匠让这几个孩子先去赶赶会,听听戏,算是自由活动,到了中午都过来,他带他们去吃那几道大菜。孩子们听了这话心里就有了底,他们相信赵铁匠的话,都有所期待。

因为和赵铁匠有了这个约定,他们似乎就有了共同的秘密,他们几个决定走在一起,不能分散了,因为赶会的人流量太大了。这个庙会其实就两条街,一条南北街,一条东西街。两台大戏都是在南北主街上对峙而搭建的,他们很快就走完了,听戏的人非常多,锣鼓声已经响起,开戏了。

他们对听戏不感兴趣,那些听戏的多半是上了年纪的老人。他们每人买了一棵经过窖藏的长甘蔗,边走边吃。既然南北街都逛完了,而时间还没有到午饭的时候,东西街也是一定要逛逛的,大约他们心里都装着那个共同的“秘密”,除了吃过一根甘蔗,他们不准备再买别的东西吃了,像是都留着“肚子”吃大餐呢。

东西街上大都是买吃的,炸油条油糕的,卖烧饼的,卖油茶的,还有卖肉丝面和饺子的摊位也都一字排开,各色熟食的香味交织在一起,在庙会上空漂浮着,直钻人们的鼻腔。卖冰糖葫芦和大米糖块的则是满街游走,这些小贩亮着嗓子吆喝着,使得原本嘈杂的庙会不时冒出几声高腔

人也越来越拥挤了,他们几个孩子紧紧相互跟随着。原来这条东西街虽没有唱大戏,却有其他的娱乐,东街有一个杂技团,已经用帆布围成了蒙古包的样子,只不过比蒙古包要显得高大多了,这个围成一圈像蒙古包的杂技场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角门,也是杂技团的收费处,凡是要看杂技的都要从这里买票才能进去。收门票的是一个刮光了头的小矮人,他五官紧凑,看上去还像个小孩子,但是胳膊粗壮,只凭这一点就可断定他绝不是年轻人了。他的这一特殊形象给杂技团拉来了不少人,大家纷纷买票进场。丰收也想买票进去,可是另外几个孩子怕花钱,他们一起朝丰收摇摇手,又挤挤眼,丰收一下子就明白了,钱要省着用,留着中午吃“大餐”呢。

太阳正大,赶会的人基本都到场了,街面也越来越拥挤。他们只能继续朝西街慢慢挤去,走到西街的尽头则是一个牛行,也就是买牛的交易会。为了吸引人,牛经纪在那里设了个说鼓书的场子。说书的师徒俩已经开场了,说得正起劲。因为是免费的,四周黑压压地或坐或蹲早就围了几圈人。说鼓书的师傅有五十岁上下,是个秃头,头顶明晃晃的。他身体较胖,脑门上已经有了些细密的汗珠。徒弟呢,只有三十来岁的样子,是一个瞎子,他看不见东西,怀里抱着一把瘦长的弦子。丰收不知道一个瞎子怎么能拉响一把弦子,他想看看。无奈,全是师傅在表演,师傅敲着鼓,抑扬顿挫地说一会儿书,然后又亮开嗓子唱一会儿,而徒弟什么都没干,就那么直直地坐在师傅身旁,可能是为师傅替补的。

听了一会儿,丰收就知道那鼓书的内容了,他断定那一定是《三侠五义》,因为里边有包公,还有五鼠。那个秃顶的鼓书艺人口齿还算清楚,只是在唱的阶段声音有些沙哑,一副公鸭的嗓子。丰收觉得可以听听书,离中午还早呢。于是,在他的提议下,几个小伙伴都坐了下来。听书。

丰收花了两毛钱在牛行附近的货郎摊上买了一包五彩缤纷的小糖豆。他把糖豆分给他的小伙伴们,每人分了七八颗糖豆的小伙伴觉得很受用,他们早就想吃点什么了,丰收想得可真周到。丰收坐下来听书,听了半天,也没有听出个啥头绪来,他有些分心,他觉得时间过于漫长。他不时地看看太阳,又看看太阳,好像还没有到正午,但是他的鼻腔里隐隐约约有了宴席的酒菜味,菜的味道是一个味,酒的味道是另一种味,当两者结合后,那种酒菜味的奇特组合简直妙不可言,他觉得他实在是有点饿了。

丰收提议他们一起去找赵铁匠,那几个小伙伴鼓书听得正浓,都有点舍不得走,他们觉得时间还早,再听一会儿过去也是不迟的,但他们吃了丰收的糖豆,如果不和丰收保持意见的一致好像对不起他一样,只好都起身跟着丰收去找赵铁匠。

阳春三月的太阳暖暖地照着,一些树叶开始冒芽儿,显得蠢蠢欲动。庙会上有人已经脱去棉袄,有人甚至戴起了遮阳的草帽。眼下正是人流的高峰期,东西两条街基本上被围得水泄不通了。人们的神情在阳光的照耀下都略显慵懒和疲惫。戏看过了,也并不觉得出彩,现在正是采购物品的黄金时期,等采购完一些农具和日常用品,就该杀戏了,各自还得回到各自所在的村庄,到那时,街面上的人才能松动一下。

丰收带着他的伙伴们走在前面,他要为他的伙伴们开辟一条路缝,可他们还是有点跟不上,他只能停下来等等他们。就在丰收用眼睛搜索他的伙伴时,他看到了他爹。他爹买了两个荆条编制的圆筐,一手挎着一个,像一双笨拙的翅膀,爹走在人群中显得有些吃力。他看到爹的同时,爹也看到了他。爹走近来问他,会赶得怎么样。他告诉爹,他刚才听了一会儿书,他还买了一棵甘蔗和一包糖豆。这时,爹又从裤兜里摸出一块钱给他,让他想吃点啥就买啥,别舍不得。爹还说,让他早点回去,娘中午在家给他做煎饼,煎饼可是一年吃不了几次的。丰收有些不耐烦地接过那一块钱,说知道了,知道了,你赶紧走吧。他心想,煎饼是好吃,但和那几样菜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,他今天非要把那几样菜尝尝不可。

爹走后,那几个小伙伴才跌跌撞撞地跟过来,他们一起走到了赵铁匠的摊子旁。赵铁匠的菜刀基本已经卖完,只剩下其他的少量铁锹了。可赵铁匠正在和人家还价,这会儿正忙着呢,根本就顾不上这几个小孩子。他们几个只能在空出的摊位旁等候。

丰收还是不时地看太阳,这会儿他觉得太阳离自己近了一些。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,觉得有点口渴。时间真是漫长呀。

太阳已近正午,街面上的人松动了些,变得不那么拥挤了。赵铁匠的铁锹也基本上快卖完了。他老婆已经回去。他还得自己守着这最后的几把铁锹,但是前来问津的人很少。他终于可以对付眼下的几个孩子了。

赵铁匠吸溜着他的鼻子,一脸的笑意。他说:你们谁也别等我了,都先走吧。

丰收听了这话,着急地说:这是什么话,赶会最重要的事情还没办成呢,怎么可能先走呀。快点告诉我们在哪里能吃到油炸冰块,还有清蒸云彩。

赵铁匠突然一拍脑门,说:瞧我这记性,差点忘了,不过这几道菜都比较难做,今天又是庙会,不知人家饭店有没有卖完,要不改天再吃吧。改天?那可不行呀,今天就是奔着你的那几道菜来的,怎么能说改天呢?丰收和那几个小伙伴一起缠住了赵铁匠,不依不饶,甚至发出了哀求的声音。

赵铁匠说:要不这样,你们也都看到了,我这里还有几把铁锹没有卖完,我先在这里等着,丰收,你先去问问有没有了,如果那几道菜都还有,还没有卖完,我这边立马收摊子,这几把铁锹也不卖了,大家一起去品菜,怎么样?

赵铁匠没有说吃菜,而是说品菜,一个品字,又大大调动了丰收和几个小伙伴的味觉想象。丰收点点头,表示同意,还说他可以先去问问,但是赵铁匠要先把饭店的名字告诉他。赵铁匠用手朝着两条街道交汇靠左的十字路口指了指,说就那里:佘家饭店。佘家饭店在这个小镇上也算是有名的饭店了,丰收觉得也只有佘家饭店能做出那几道菜。

佘家饭店的老板叫佘龙,他还有个弟弟叫佘虎。佘虎在这个镇当副镇长。因了这层关系,佘家饭店几乎成了这个镇的“国宴级”的饭店,镇政府的所有接待吃饭都安排在这里,来吃饭的不仅有镇政府甚至上级的官员,还有一些刚刚富裕起来的个体工商户、生意人,农民是很少来这里吃饭的,所以就显得高级。老板佘龙长得五大三粗,又是个急性子,说话嗓门大,三句话说不合就会骂娘。不过那个骂娘带有一定的戏谑性,不必当真。

今天的庙会让佘家饭店的生意比往日显得红火,佘龙也很高兴,亲自在门口接待。

丰收带着他的小伙伴们冒冒失失地走了过来。伙伴们站在旁边,只有丰收走到门口,他碰上了老板佘龙。佘龙把丰收叫做小兄弟,这让丰收受宠若惊。

佘龙对丰收说:小兄弟,你是吃饭的吧,赶紧屋里坐,想吃点啥,我让人准备。

丰收说:我得先问问还有没有菜了。他并没有打算进屋。

佘龙说:我日他小姐,看你这话说的,开饭店哪能没有菜呢。说吧。想吃啥,尽管点。

丰收说:不知道油炸冰块还有没有?

佘龙说:什么?我没听清楚,你再说一遍。

丰收说:油炸冰块。他一脸真诚地看着佘龙,不像是开玩笑。

佘龙的脸一沉:你这个孩子可真会想着吃,我日他小姐,冰块还能油炸,不化个球了?你这孩子,可真敢想。

丰收说:没有油炸冰块算了,有没有油炸兵舰船?或者油炸鬼火来一份也行呀。

佘龙大声叫道:什么乱七八糟的菜,没有,我看你今天是来捣乱来了,赶紧走,去去去,别耽误我做生意。佘龙的声音一大,屋子里一下子走出两个伙计,问发生了什么事情,几个客人也都朝门口看。佘龙进屋说,来了个嘴刁的,他要吃什么油炸兵舰船,油炸鬼火。话刚落音,哄堂大笑,那几个正在吃饭的客人笑得差点喷了饭。丰收的脸红了,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笑的。

那几个小伙伴远远看见丰收红了脸,都围了过来,问丰收他们到底有没有这几道菜。丰收说:这家饭店可能不想买给咱们这几道菜,或者看咱们都是小孩子,怕不给钱。

出来的伙计说:不是怕你们不给钱。我说你们这些孩子,吃点什么不好,偏偏要吃什么兵舰船,吃什么鬼火,真够邪乎的,还油炸。这都谁想的,真是天才。

丰收有些不甘,他说:好吧,不给吃油炸的就不吃了,点个清蒸的怎么样?

伙计说:咦,还要点清蒸的?好好好,我听着,你点吧。伙计似乎一下子有了耐心。

丰收说:来个清蒸云彩。

伙计听后大笑一通,这下引来不少人的围观。丰收的脸更红了,他心想没有就没有吗,何必这样大笑,弄得自己下不了台,怪难看的。

伙计捂着肚子说:要不我再替你补点一个吧,点个什么呢?他像是想了想,突然说,点个空中老鸹屁吧,想吃吗?

丰收和他的小伙伴一时都愣住了,僵在那里。

另一个伙计突然严肃地说:你们这些野孩子,还不快给我滚蛋,滚!那伙计显然有些愤怒了。丰收又急又窘,他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猴子,围观者的眼睛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刺向他的皮肉。

丰收赶会是饿着肚子回来的。他和伙伴们去找赵铁匠算账,远远看见赵铁匠的腰杆子一仰一俯的,像一个摆渡的老渔翁,那是他爆笑的习惯性动作。

丰收从此有了许多外号,全是那些菜名。

后来,丰收长大了,结了婚,也有了孩子,日子比原先不知好过多少倍。但是人们还是喜欢喊叫他的那些外号。丰收也不忌讳,他知道那些外号恐怕要伴随自己的一生了。

原载《黄金时代》杂志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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